李阳和王仁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王仁杰看了李阳一会儿。李阳被他看得有些紧张。幸好之前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的互动还算不错，已经建立了一点基础。
“小李，你和星紫的事情她妈妈都跟我说了。”王仁杰终于开口说道。
“嗯。”李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我找你谈话，咱们男人和男人之间。我的女儿是我的心头肉，现在她喜欢你，我虽然不反对，心里还是挺不痛快的。以后你要是有了女儿你也会懂的。”王仁杰不想打马虎眼。和李阳这么个孩子谈话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嗯。”李阳点点头表示了解。其实今天如果是他的妹妹李灵和别人谈恋爱，他也会紧张得不行。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以后要是欺负王星紫，让她伤心，我这个做爸爸的肯定会找你为她出气。到时候你别怪我翻脸无情。”王仁杰的话连弯都没拐，象是一支离弦的箭般直接。
“我明白。”李阳听得出王仁杰话里的威胁，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个爸爸这样保护女儿在他看来应该挺正常。因为如果换成是李灵被欺负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尽可能地保护妹妹。
“很好。”王仁杰对于李阳的反应很满意。
“还有。既然你和王星紫算是在一起了，那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得负起保护她的责任。”王仁杰正色道。
“我会的。”李阳承诺。
“嗯，很好。”王仁杰说。
接下来两人一阵沉默。
王仁杰静静地审视着李阳。李阳又感到了安静带来的压力。但他还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给我讲讲你们孤儿院的情况吧。”王仁杰也觉得这种安静有点压迫。但他又不想和眼前的男孩谈自己的女儿。心头肉要被别人捧走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但作为成年人和孩子较劲又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想到这件事情上。
“我们院里现在一共五个孤儿，包括我和我妹妹。其他三个都是有些残疾的孩子。都是被人遗弃留在院门口的。本来还有几个，但他们已经成人离开孤儿院了。”李阳据实回答。
“他们现在都去哪里了？”王仁杰有些好奇。说实话“孤儿”这个概念对他来说也很陌生。要不是王星紫和他们交了朋友，王仁杰根本不知道本市还有这个机构。
“梁院长比较清楚。好像他们都去了深圳打工。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因为海城县的地震变成孤儿的。”李阳说。
原来院里的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都已经离开了孤儿院。他们经常会寄些钱回来，但还没有回来看过他们。要不是有这些钱寄到孤儿院里，这仁爱之家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你还记得那次地震吗？”王仁杰问道。他亲身经历过那次地震和之后的救灾行动。
“记不得了。”李阳垂下眼帘。
“那次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也在海城。”王仁杰陷入了回忆。
“当年我们全家都在海城。我去那里工作刚没几年，星紫也还不到一岁。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和文君都吓坏了。”王仁杰想起当年的那一幕，仍能感觉到在天灾的面前人是多么渺小。
“叔叔，可以多讲讲地震的事儿吗？”李阳问道。这场地震改变了他的人生，夺去了他的父母，他却从来没有机会知道当时的情况。真没想到王星紫的爸爸妈妈竟然也都经历过。
王仁杰看看李阳，发现他的眼圈发红，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着膝盖，看起来自己这段记忆对李阳来说非常重要。
“地震发生的时候是白天，刚好是星期天我也在家。一开始摇晃的时候还搞不清楚什么事。以为是错觉，再紧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摇晃到人都要被甩出去，根本站不住。”
王仁杰这些年很少再去回忆当年地震中的情景。他很不喜欢那种完全无法掌控自己和身边环境的感觉。但面对李阳这个在地震中失去了双亲的孩子，他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我和星紫妈妈在厨房，眼看碗架柜的门好像有人伸手打开一样。锅碗瓢盆就这么从里边飞出来。我赶紧护着星紫妈妈趴在地上。当时没啥感觉，后来才发现全身都有被碎片割伤的地方。”王仁杰继续说。
“星紫妈妈被我按在地上，发了疯一样挣扎。刚开始我没理解，后来才知道她是要去救星紫。她一直喊孩子，孩子，但那时到处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王仁杰说。
“据说地震大概五分多钟而已。但当时感觉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一样。好不容易当中有点时间摇得没那么厉害，文君就挣脱我爬起来往屋里跑去。她刚开始跑我还以为她蒙了搞错方向。然后我才想起来星紫还在卧室里。等我跑到卧室门口，她已经抱着星紫从里边跑出来了。”
王仁杰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妻子抱着女儿从房里冲出来那一幕。沈文君对王星紫的爱经常让他感到惭愧。在他根本都想不起来还有个孩子的时候沈文君已经冲过去救孩子出来了。
这也是一直让他觉得亏欠王星紫的地方。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面临生死关头他这个当爸爸的根本没有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要不是沈文君在家，他真的可能在女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刻扔下她自己逃命。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王星紫说过。第一，他们从来没谈论过这个话题。第二，就是谈论他也无法面对女儿说出这样让他感到耻辱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李阳的那双眼睛，他不知不觉说出了自己心底深藏已久的秘密。
“那次海城的地震伤亡很严重。余震还没结束我就带着公安局和消防队的人去受灾最严重的邬里，驻扎部队和武警也都出动了。我们到地方的时候，好多房子都塌了。我当时一看，简直不敢想象还会有人生还。但是也得救啊。一边摇一边挖土。第一个被救出来的是个男的，两条腿全部血肉模糊。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咽气。嘴里一直说一句话。我们听了好久才听明白是下边还有活人。”王仁杰在回忆里又回到了那次救灾到现场。
“听说还有活人，我们特别振奋，赶紧继续挖。又挖了好几个小时才听到人声。我还记得是个小孩儿的哭声。在喊妈妈。”王仁杰想起当时的场景，眼眶也湿润了。那幅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印刻在脑海中。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深刻而震撼。
“我们听到孩子的哭声，赶紧抓紧挖。当时胳膊已经累到抬不起来了，还是一锹锹铲土。后来终于能看到里边的情况，把大梁搬开以后，有人爬下去救人。”王仁杰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泪。
“我们从上头用手电照下去的时候，看到两个孩子，边上还有一个人影趴跪在地上。后来才知道那是孩子的妈妈。她硬是用身体挡住了砸下去的大梁。法医说大梁直接砸断了脊椎，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撑着断了脊椎的身体，到死都没有倒下。”
李阳此刻早已泪流满面。虽然那次地震的记忆极其模糊，但这么多年他总在梦里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每一次他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都是泪流满面。
“我们把她抬出来的时候，手脚硬得掰不动了，最后只能就那个姿势抬走。救出来的两个孩子都活着。大的是个男孩，小的是个女孩，跟我们家星紫差不多大。”王仁杰说。
“那个女孩儿可能在妈妈身下，保护比较好，基本没有受伤。男孩子脸上全是血，但那时候天黑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伤在哪儿。”王仁杰继续回忆道。
“我的手已经累得抬不起来了，只能在边上看着两个孩子被救出来。后来另外一个挖掘现场也发现生还的人，我就被人叫去那边了。”王仁杰说着说着心里一动。
“叔叔，您救出来的可能就是我妹妹和我。”李阳流着泪说道。“我的下巴上有一道疤，就是在地震里留下的。一根钉子扎进我的下巴，是做手术取出来的。我妹妹是所有救出来的孩子里最小的一个，她那时候还没满周岁。”
王仁杰没想到会这么巧。那两个他亲手救出来的孩子就在眼前。
“叔叔，我爸和我妈......他们葬在哪里，你知道吗？”李阳已经泣不成声。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哭过。此刻他已经不能自已。听到父母的死，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我应该能替你找到。”王仁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大男孩，也忍不住擦了擦眼眶。
王仁杰没想到李阳和他竟然有这样的渊源。灾后很多事情要忙，他没有时间亲自跟进每一件事。很多后续也只是从下属的汇报里了解到的。他记得所有受害者都被葬在同一个公墓，但具体是哪里需要调查。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谢谢！”李阳接过王仁杰递来的纸巾。李阳更没想到眼前的这位竟是救命恩人。
就在一老一少泪眼相对的时候，沈文君带来两个孩子回到家里。开门就见到这阵仗，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没事儿吧？”沈文君关切地问道。王星紫和李灵则分别跑到爸爸和哥哥的身边关心他们。
“文君，跟你说这事你都会不敢相信，”王仁杰把星紫搂进怀里，对妻子说，“当年我在救灾现场救出来的两个孩子，就是李阳和李灵。”
“这么巧！”几个人同时叫出声来。
当年被救出来的孩子有十几个，后来被分别送到各个孤儿院里。王仁杰被调离到别的县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些孩子的消息。那么多孩子里他亲手从土里挖出来的就只有两个。真没想到命运竟有如此巧合。
李阳拉着还在发傻的妹妹走到王仁杰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王仁杰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李灵看到哥哥的举动才想到自己也要感谢王仁杰的救命之恩。赶紧跟着哥哥跪下磕了一个头。
王仁杰赶紧把跪在地上的兄妹两个拉了起来。他一手一个揽着他们的肩膀，抬起头来想笑，泪水却从眼睛两旁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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